朗恩符克司

人走进喧哗的群众里,为的是掩盖他自己的沉默的呼号。

【翔润】鼓翼之声

享誉世界的灵魂伴侣AU,人人手背上都有句你未来老伴会说的某一句话的那种。总之是个从大学开始酝酿直到工作才谈恋爱的傻故事。

其中包括一两句笃,太少了,就不好意思打笃家TAG。


 

01

 

那个校报记者来访的时候,松本正灰头土脸地蹲在那块巨幅帆布边上,用力地握着那柄棕色的毛刷,把又干又硬的颜料刷上去,像愤怒的武士挥舞他的长刀那样,填满用粉笔勾勒出来一朵白云。

学生会说得没错,戏剧节需要他。戏剧节需要一个木工,一个油漆匠,一个编导,一个苦力。这就是为什么他只能借来一条缀着轻飘飘的荷叶边的粉围裙、还不得不穿上,把大片大片的油漆和木屑蹭在上面,在心里写了十余篇腹稿,全都关于要如何向烘焙社的学妹解释:“是的,戏剧节期间的宣传部部长就是像个工人似的。”

大野欠下腰来对他喊,润君,润君,别用那种蓝色。

他凶神恶煞地抬起头,就那么瞪着大野,怒气汹汹地把手上的大号刷子塞到他的手里,对他喝令道,把你要的蓝色拿来。大野小跑着奔向远处成堆成堆的塑料桶,把他精心铺在地面上塑料纸踩得东歪西斜。

松本蹲在那里小憩,翕动鼻翼的时候觉得那么痒,他试图用胳膊肘把他塞在围裙口袋里那包餐巾纸勾出来。

 

这间礼堂太久没有人用过了,今早他们卸下锁的时候,里头还全是发霉的灰尘和木料气味。他们把窗户大敞,眼下,金子般的春光透过又长又窄的教堂式窗户铺洒进来,灰尘在柔和的光柱里打着旋儿。这的确符合松本的审美,举世皆知,春天是适宜发生爱情故事的好时节,但这对他的呼吸道并不太好。

 

“需要我帮忙吗?”那个新闻系派来的校报记者问。他看起来有些于心不忍,羞于继续拿着他那大炮似的相机、把灰头土脸的松本作为他的素材。所以他走过来,在画布边蹲下,他这么说。

 

这可不太妙。那时的松本想道。

 

松本想,如果二宫在这,在这礼堂里,如果他像往常那样留心看见松本的眼神,他就要从里面发现一点端倪。

松本手碰上自己脸,发现那里露出一个傻兮兮的笑,不太明显,便于他掩饰。

 

如果二宫在,松本继续想,他该已经开始作讽刺的诗歌了。或许他不忍心当着松本的面读出来,但是他一定为自己的精妙譬喻动容,他会把他它布在他的主页上,附注:“献给我们的J,祝福他的爱情。”后头缀着三个、或许更多戏弄意味的emoji。

评论会发疯,年轻的大学生诗人的读者、粉丝、不相干的为了瞧瞧八卦而来的过路人,他们会看见这首诗,他们会啧啧称奇;校园会沸腾,他那长长的、没有边际的联系人列表会炸响一串又一串的消息,他深夜的啤酒杯边会响起打探的声音,学生会的干事们会惊诧,他们会说:“祝你幸福,松润,可是在我们招募到新的宣传部部长之前,你可没时间约会,戏剧节的舞台设计需要你。”

 

他的思绪又重新落回这个记者身上。

他身上的香水味太过早熟了,可是那也很好,像地中海的橄榄园,这和他身上中规中矩的蓝色格子衬衫很不相符,叫人说不清他究竟是贵公子还是穷学生。

松本瞥了一眼他的记者证——这年头的校园记者早就不肯把证件照挂在脖颈上招摇过市了,可或许是他长得好看,没有什么顾虑——“樱井翔”,那就是他的名字,一张和本人如出一辙的鲜活的脸庞,在那个小小的方格里,朝人们展示一个露着洁白牙齿的微笑。

“不,不需要,”松本这么回答道,他低下头去盯着那副“工人”的杰作,刻意伤人地补充道,“外行人做不来这个。”

“哦,”樱井记者说,“那接受一杯奶茶总是行的吧?”

松本来不及回答,因为那个自作主张的蓝格子衬衫敏捷地站起来,他走远了。

 

二宫的确不在这,可松本已经料到会有什么样的诗句了。

有关爱情、悸动、像谜也像梦的年轻人,搀着不那么浪漫的油漆味,发霉的灰尘像安琪儿那样被镀上金边,亮晶晶地落下来,混淆人的视听,叫人以为那是去年最后一场雪的降临,好比群鸽鼓翼之声。  

  

松本也清楚自己会怎么反驳。他会说,这不可能,Nino,你很清楚为什么。他会怒气汹汹地把自己手腕上的皮革腕饰摘下来,把那一大行字露给二宫瞧——尽管二宫已经被迫瞧过那么多次,陪着酩酊大醉、伤心欲绝的松本在排挡上逐字逐句地分析过那么多次——松本会说,你瞧,谁能说出这样的话?我一辈子也遇不到这样的人。

 

02

 

“本月9日在美国新墨西哥州14岁的麦迪·卡洛琳荣获巨大玉米培植冠军。”

在每一摞深夜的啤酒罐边,醉醺醺的松本趴在桌上,执着于把他的手腕高高地举给每一个人瞧,而相叶雅纪每次被迫阅读这行字时,总是能大笑出来。

 

03

 

如果这世上存在一个平行的宇宙,如果在那里,人们没有什么灵魂伴侣可言,彼此都是同样茫然地走在街道上,目光犹疑地看着前方。如果所有人都活在一个谜语中,所有人都只能在落满星辰的梦境里幻想,谁也不知道这双手会牵起哪一双,谁也不知道自己晚年要看着哪一个布满银丝的脑袋难眠——如果在那里,没有一个狡猾精明的神明,把你终将携手一生的人说的某一句话,烙在你的手腕上。

如果这世上存在这样一个地方,松本想,他绝不要为了现在在这里当“油漆工人”而早早地舍弃自己在数学上的天分,他将力排万难,去做一名学识渊博的科学怪人,直到发明扭曲时空的良方,不顾一切地奔往那个世界。

 

这人世,所有人、所有人,他们都遵循这条默认的规则。人们带着恋人的痕迹降生,再用一生的轨迹、万分笃定地去试图邂逅说出那句话的人。

有的人足够幸运,他用力地攥着妈妈的衣角,在迈入幼稚园那充斥着的哭声和童语的教室的第一天,就听见妹妹头的杏眼女孩对他说:“别哭啦”,然后他手背上那行在心中默念过千百遍的“别哭啦”发出漂亮的银色光辉,这一切换来两个通红的、稚嫩的脸颊。

有的人不那么幸运,他们踽踽独行半生,在落魄的中年人酒席上,在朋友的朋友引荐来的、另一个中年人口里,终于听见了手腕上的密语,感知到那里的皮肤滚滚地灼热起来,彼此都在金黄的酒液混入自己的浊泪。

 

并非所有人都因此受益,并非所有人都因为世上存在一段天赐良缘而美满一生,可人们还是木讷地遵循这条规则,把它当做从黄发到垂髫都深信不疑的普世童话。松本要做这个唯一的叛逆者。

他不肯相信这种命中注定的天生独一。

 

04

 

叛逆者松本为了对抗这条规则,曾做出过一些了不起的尝试。

他试图交过女朋友,甚至男朋友,他试过在彼此都为对方神魂颠倒的热恋时刻、小心翼翼地摘下那条皮革腕饰,而每一次,畏缩地读出那行字的恋人最终总是和他面面相觑,瞧着那一行黯淡无光、不曾闪烁的天方夜谭,分不清谁心碎的声音更响亮些。

 

“挺傻的,是不是?”叛逆者松本再一次酩酊大醉。

“别难过了,松润,”樱井笑起来,他说,“我给你看看我的句子。”

松本颓废地趴在校内酒吧的吧台上,觉得自己的眼皮又沉又重,好像天使在眼睑上落下一吻,引着他合上眼安稳入睡。他抬起头去瞧樱井,看见他把自己的手表摘下来,看见一截手腕出现在他眼前。

“你看见了没有?松润,‘都给我动作快点’,光我出生至今二十余年,我听过它不下二十遍,”樱井把手腕移开,他垂下眼,专注地盯着手表、把它妥帖地戴好,“每一次筹备校园祭我都会听到这句话,甚至课题组长收作业时也要这么凶神恶煞地对我们说。这话什么时候都能听到,还有可能是一个银行劫匪的口吻。”

 

他们正坐在吧台前,那些酒柜上的昏暗的照明灯,透过透亮的各色酒瓶掩映,像琉璃的光彩似地筛在樱井脸庞上,在他的鼻尖上、下巴上,落下亲吻般的细小光斑。

松本不关心什么灵魂伴侣,不关心人们和他们手背上的烙印。那一刻,这个被酒精塞得十分混沌的头脑里,好像响起了群鸽鼓翼的声音。他脑海里竖起了一把小巧精致的光剑,那光剑站在中央,英勇无畏地破开周围浑浑噩噩的思绪。那思绪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个人真好看。松本想。

 

05

 

二十多岁的大学生活,正是青春的韶光焕发神采的年纪,多么适宜邂逅。凭借着神明慷慨的恩赐做助力,躁动的人心、欲望的沟壑,纷纷因骤至的灵魂伴侣而获得满足。松本眼瞧着人们在种种场合上突然欢呼起来,看着自己的手背发出莹莹的亮光,在漫漫人群的尽头看见另一个发光的手背,他们热泪盈眶,就好像认识了彼此半生,其实不过是初逢罢了。

 

不再有深夜的酒桌了,没有契机留供松本展示他手腕上的惨剧。他看见二宫和相叶牵起手来,看见那双手里更像汉堡肉的那只恶狠狠地把另一只拍掉,松本在那一刻感到被欺骗。他质问道,你们从穿裤子起就彼此认识、二十多年来不知说过几千上万的话,如今才说到那一句让你们手背闪闪发光的话吗?

你不懂,J,二宫哲人说。而他一说,松本就知道自己终将被一些警世妙语说服。

“你不明白,J,”二宫说,“我们从穿裤子起就彼此认识,早就知道对方的手背上写了些什么话,人们在这时就会刻意避开说这些话,你难道不觉得吗?”

“是吗?”松本干巴巴地说,挥别他的酒友,尽管他们保证一切都不会改变,可唯独松本心里知道,那些让他觉得自己不那么落寞的酒桌,正在离他远去。

 

06

 

樱井第一次邀请他去看话剧,他欣然应允了。因为他快要在寝室里长成一朵矮小的蘑菇,也因为他已经能在二宫借给他的游戏里横扫一切记录,游戏天才二宫必定为此大发雷霆,松本会洋洋得意地向他展示“熟能生巧”的释义。

 

他们从后台走进剧院,松本看着樱井去和其中某一位主演寒暄。他也看着其他人,看着一场成熟的舞台剧要如何构架起来——不逾两年,他也将在城中某一家或大或小的剧院里建筑他自己的舞台。

人们忙忙乱乱,东奔西跑,对着厚厚一叠剧本,确认着一项又一项的道具的标注,这有些像一台拧足了发条的八音盒,锡皮兵人和着齿轮的声响运作这个庞大的舞台。松本独自站在犄角旮旯里,向角落里缩一些,又缩一些,唯恐挡住某一条“齿轮”远转的轨道。

 

兴趣盎然只是最初的一会儿,盯着八音盒里的发条“咔哒咔哒”地响并不那么妙趣横生,感到枯燥的松本注意到时,目光又落在樱井身上。

他怀着一个未来将会鼎鼎有名的舞台设计者的高超审美,打量着他,打量着他和人寒暄时的侧脸,比他当初在礼堂看见的校园记者更加瘦削——这一年是他惬意潇洒的大二,是樱井忙忙碌碌的大三,计划表的大师樱井翔把他的今年命名为“就业准备年”。

 

松本听到这个傻兮兮的名字时,是去年的冬日,平安夜里,学生们聚集在钟楼前广场上,那天没有恰至的鹅毛大雪烘托人心的雀跃,校方顺应民意而装饰得金碧辉煌的圣诞树,在点亮后的一刻钟内就偃旗息鼓地灰暗了下去。人群爆发出一阵失望、戏谑的嘘声,可谁也不肯先走,他们三两成群地呵出热气,为室外的严寒咋舌、哆嗦,盯着钟楼上那面巨大的时钟,夜空里好像响着怀有愿望的人心碰撞的声音。

樱井戴着一条米色的围巾,毛绒绒地站在他身旁,连转动脖颈都有些艰难。松本瞥了他一眼,在仿佛结冻的空气里吸了吸鼻子。樱井几乎是转动了整个身子,才得以慢慢吞吞地朝向他。

“你冷吗?”樱井问。

“不太冷。”松本穿着一条又轻又薄、但好在很酷的羽绒服回答道,同时又吸了吸鼻子。

樱井笑起来,卧蚕在他眼下凸出,像两弯月牙似的。

“别客气了,”他说道,并且笨重地抬起手把自己的围巾绕松几圈,“你我都是很难找到那个灵魂伴侣的人,两个单身汉,没什么可避嫌的。”

那条被樱井的体温烘得暖融融的围巾一半被绕在了松本脖颈上,他们为此无法离得多远,彼此的行动都变得更加笨拙蹩脚,可是谁也没有提出解开。

 

十二声钟伴随着人群沸腾的欢呼和尖叫在空茫的夜空里炸响,第一片雪花落下时人们的惊喜像白鸽似的腾飞起来,姗姗来迟的初雪柔声亲吻人们的发梢,在敞亮的少年笑语中温厚地拥抱人间。

松本兴奋地喊叫起来,他那么快乐,在那一瞬间,那种生而与人群不同的孤独轻巧地泯灭了,他不再是叛逆者松本,人群的快乐感染了他,使他相信他也值得一次期许被实现的良机。

樱井起先在他耳旁快活的大笑,他笑得那么响亮,好像牵引着他们彼此之间的围巾也共振起来,不然为什么松本的心脏也在跟着颤动?

“圣诞快乐!”樱井高声说,“新的一年,所有的愿望都实现!”

“你有什么愿望!”松本问道,在沸腾的人群中更像是呐喊。

“祝我的‘就业准备年’一切顺利!”樱井同样用力地喊道。

 

他们在奋力跳动起来的人群里笑得欠下了腰,像涌起的波涛里缺失的那一角,钟塔逐渐被节日里的灯光点映,光的涟漪从塔底逐级攀升,灯火挥洒下来,落在他们脸上,那一刻,松本侧过头来瞧樱井,看见樱井紧紧注视着钟塔、和着人群一同快活,而斑斓的光亮铺洒在他脸上,叫人想起更久以前的一次深夜。

 

那一刻,他有些想轻轻读出樱井手腕上的那行字,因为他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能比这个人更值得相信。可他想起二宫的话,“人们通常会避免说已经知道的、别人的句子”。

是的,他在心里轻轻地附和道,我还来不及接受一场最终的审判。

 

群鸽在他心里振翅盘旋,高高地深入穹顶的尽头。

 

07

 

那天落幕时,松本又哭了。

 

这倒没什么可惊讶的。二宫曾经指出,我们J天生容易共情,万事万物的悲喜都和他有关,他感知到,又天性善良,就要为此落泪。那时他这么喋喋不休,而松本忙着揽着相叶的肩膀为刚刚散场的电影悲哀,相叶拍着他的肩膀说,小和,你少说两句啦。

 

他从前每一次为戏而哭,都是在相叶和二宫身边,那是熨帖、安稳的落泪,伴随着不会招致嘲笑、奚落的确信。

这是第一次,他第一次在旁人面前落泪。松本用力地低着头,心里盼着戏终的灯光再迟一些亮起,好让他满面泪光的样子不那么及早暴露出来。他埋首在自己留长的额发投下的阴影里。直到很久以后,他感到四周寂静下去。他抬起头,看见空旷的剧院,看见人群又一次离他远去。

 

他明白他也许有些过于敏感——尤其是在每一次为不相干的故事动情以后——他总是为他周遭的每一场无心的聚散附加了太多额外的意义。他猛地回过头,看见樱井仍然坐在他左手那一席,托着腮、盯着暗下去的舞台发呆。

 

“松润——”他察觉到松本的眼神,转过脸来,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松本愣怔地瞧着他,看见樱井也瞧着自己,后知后觉地猜想自己满面泪痕的样子或许有些太过愚蠢。

可是樱井就仿佛没看到一样——如果不是他几乎只是气音的笑暴露了他——樱井说,好了,我们回去吧。

 

那天,他们沿着夜晚的河流走回学校,这条沿江的街道远比任何时候更加安静,那样一种温柔的寂静,诱引着人内心的念头,松本在那一刻,几乎想摘下他的皮革腕饰,他想拽住樱井的袖口让他停下,叫他在这样一片昏暗中轻轻地读上面的语句。

 

08

 

“松润还真是容易感动啊,不过我相信,将来你的舞台,也会这么令人感动的。”

简讯的末端,附着着一枚小巧的樱花图案。

 

09

 

松本站在如同沸水一般的人群里,人们鞋跟踢着鞋跟,一个叠着一个的肩膀,一个挨着另一个地踮起脚来,翘首期盼,好像礼堂正中即将发生的事和他们有什么相干。樱井在众目睽睽之下走上台,人群炸响了热烈的掌声,人们说,他果然会是这一届的优秀毕业生。

他终于换掉了那些轮换配色的格子衬衫,松本满意地想,他听见人群在赞赏他的品味。

而且那套西装是我替他挑选的。松本感到得意洋洋,好像一条银亮的纽带越过人群,把他们系在一起。那些落在樱井头上的声誉,叫他与有荣焉地涨红了耳根。

 

他看见樱井接过装着奖学金的信封,目光落向人群,那双眼睛在聚光灯下那么透亮,像把星辰撷在眼底,那道目光在乌泱泱的人群上扫过,倏忽间落在松本脸上。可他不那么确定樱井真的看见了他,因为在那目光落定之后、他脸上突然露出的一个笑,像马蹄踏过水洼,溅起人心里晶亮的水珠。

 

人心里的鸽群比以往任何时候更奋力振翅,像洁白的羽毛涡旋起来,涡旋成一道龙卷风那样,向高远的天空而去,伴随着离别的晚钟声。

 

他谨慎而小心地犹疑起来,不敢轻信那个笑容属于自己。尽管二宫曾经吟诗作赋地告诉他,爱情就是窃贼似的野念。

 

09

 

滞后了一年,松本终于也地迈上了他的求职之路。在校四年勤勤恳恳地担任“油漆工人”一职为他的履历增色不少。而他在简历中附上的戏剧节舞台影像资料大多是由樱井摄影,叫人惊讶,或许更叫人欢喜。

那些他偶然散落的用心,竟然在旁人那里留存得这样多。

 

“相信我,就按我说的这么递简历。”樱井在电视台里偶得了一次零碎的珍贵午休。他在电话的那一头,一边咀嚼午饭,一边这么说。

 

起初,他们还会在LINE上用只言片语投递最新的近况,偶尔遇到格外令人作呕的工作餐,那会成为他们话题的开端。偶尔,只是偶尔,他们还像过去那样调笑,“如何,你手背上的字还是没能发光吗”,可那一切在那个平安夜过后,就泛起了陌生的苦涩味道,掺杂上了怯懦的、试探的意义。

 

10 

 

松本在剧院里待得越来越晚,他那天生不肯轻易容忍自己的个性叫他陷入成堆如山的草稿和道具中,尽管只是实习,他比任何一个人更亢奋、更斗志昂扬。唯有忙碌使他安心,唯有疲累使他满足,他想起许多年前,他在某一家剧院的后台里,一窥别人的“八音盒”如何运转起来,他如今正试图构架自己的那一只。

 

他在夜里乘着电车归家,有那么多次,车厢里空无一人,他面对着走廊那头、车窗外空旷的夜色,看见自己困倦的投影,几乎昏睡过去。

那以后,在他们之间,几乎每一场、每一场对话,总是这样开端,“对不起,上次太晚了,忘记回了”。而樱井永远如出一辙地回答他:“哈哈,没关系,工作辛苦了。”后头附着一个慰劳性质的小酒杯图案,不知该归根于谁的哪一场疲劳的入眠,对话掐头去尾地息了声。

 

11

 

联系中断也不足为奇,这正是大人们的生活。松本在繁忙的剧场的空隙里,小心翼翼地掏出手机。他不知第多少次瞧见LINE上无声无息。

“松本桑,请你最后确认一下舞台的灯光效果。”有人对他说。

“好的。”他回答道,并把手机收回口袋里。心里或许有一刹那,浮现出一个“多要来一张票”的念头,浮现出那种长成的孩子如何向父兄邀功的得意洋洋。可那念头只是倏忽掠过,最终悄无声息地、兀自没顶了。

 

12

 

“这么久没联系了,抱歉,不过是因为我得到了一个很不错的机会。今晚12点如果没有工作,记得打开电视。”缀着小樱花的那行字这样说。

“或许12点是有点晚了吧?看不了也没关系的。”

“不过如果有空,只要一小会儿就够了。”

 

13

 

松本昏昏欲睡,可他还是勉力端着一罐咖啡、试图让自己更清醒些。

他蜷在地毯上。

暗沉沉的室内,晚间新闻的画面向人脸上投映出光亮。

 

镜头里,新晋主播穿着得体的西装,只是款式或许有些陈旧,又不足以称为经典,有些蹩脚得滑稽。或许,曾经在某所大学就读过的学生偶然看到,他们就能够辨识出一种用心——那是他们光荣的优秀毕业生曾经穿过的一套西装。那时,全礼堂都在为他欢呼,人群中只有一个感到自豪。

 

主播注视着镜头,他的目光那样专注,如同实质,隔着高高耸立的远方信号塔,向千家万户鼓翼而来,其中只有一部电视机,他不确信也唯独在乎是否开启,他对镜头,不那么合时宜地笑了。他比以往任何时候更吐字清晰,仿佛在试图让什么人听得更分明些。

“本月9日在美国新墨西哥州14岁的麦迪·卡洛琳荣获巨大玉米培植冠军。”

 

14

 

松本垂下眼来,为那句熟悉的,有些滑稽的话。那一刻他几乎怯于去看,唯恐迎来他逃避已久的最终判决。

而神明或许终于感到捉弄人间的愧疚不安,报酬了一个不期而至的明证。

在黑暗里,他的手背闪烁着银亮的温柔荧光。他俯低首去,亲吻那行灼热的语句。

 

+1

 

松本润比平时更古怪。人们交头接耳地说。

他额外要了一张票,一定是恋人要来。人们笃定地判断道。

他满面笑容,好像遇到了全世界珍宝降临他身的好事。人们啧啧称奇。

 

一个风尘仆仆的疲倦身影出现在后台时,人们都没有注意到。他们只是看见松本润像个国王,也像个指挥家,满意地看着他的“齿轮们”运转起来,又看见“国王”对着某片虚空怔了怔,继而对人群说,笑容满面地,他说,都给我动作快点。

Fin.

我还是头一次有了什么想法当晚就能够写完……本来是决定用一种格外傻帽的文风3000字片段灭文,但是我实在忍不住又罗里吧嗦起来,傻帽还是一样傻帽,但是片段灭文又变成了没完没了地鬼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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