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恩符克司

人走进喧哗的群众里,为的是掩盖他自己的沉默的呼号。

【翔润】沧海蒸鱼

润君HBD!

灵感来源于漫画《在夜空下相遇》。

特别鸣谢:日本人名在线生成器。


我对于你,如鲸向海,似鸟投林,不可避免,退无可退。——黄碧云


 

松本疑心这是某种幻觉。当血液和氧气缓缓地淌遍他的四肢;当那道窄门洞开,暑气跻进狭小的办公室,把丝丝凉气也烘得燥热。他最顽劣的学生垂着毛绒绒的脑袋,像个幼小的败兵,终归还是来向他服软。当那个沮丧的孩子绕过东一张、西一张的书桌,被人按着肩胛引到他跟前——

当他看见樱井。

认出他险些成了一件难事。许多关于“樱井翔”的符号在眼前这个中年男人身上已经销声匿迹。金发褪色,耳钉脱落,入鞘的名刀和天下大多数刀并无太多区别,尽管那刀鞘般的西装革履比大多数人都要考究得多。

“润君,对不起!”他听见佑介响亮地大喊。

在这响声中,他们便平平无奇地四目相对,接着就面面相觑,惊愕交织,剩下无言。只有那稚童的嗓音,惊起窗边枝头的飞鸟,扑棱棱地扰动酷暑里浓密的绿荫。

 

松本险些怀疑这是周围所有人联手密谋的愚弄。

  相叶和大野显然早已串通口径,一口咬定以为他早就知道。二宫则要明目张胆得多,他专心致志地低头擦着拇指上的红笔印子,手汗不留神把它晕成了更大的一片粉红色。二宫撇了撇嘴,平静地抬起眼睛对他说,告诉你了又能怎么样呢。

  他说得对。正是这“正确”令松本焦躁不堪。他即使知道也无济于事。樱井佑介的父亲是樱井翔,事实不会因他知道就坍缩,他也不能推开这个孩子,更不能推脱这个班级、像条雨天里的斑点狗一样抱头鼠窜,也不能因为一己怯懦,就取消早已预订的家访,从眼前这静谧的轿车里人间蒸发。

  樱井佑介或许的确要比寻常孩子胆大包天些许,却也如出一辙地敬畏父亲和家访。这天傍晚放课后,他一直躲在教学楼后废弃的水泥管堆里。校工揭穿了这个幼稚的计谋。

  他们步履匆匆地将在空地昏倒的孩童送到校医室。不多时,校医便掀开引着巨大的红十字的白帘,宣布佑介只是轻微的中暑。他们一道走入帘后,佑介青白着一张恹恹的脸颊,乖顺地伸出手搂住樱井的脖颈,昏睡在父亲怀里,眼下醒过一次,虽然不明缘由,但察觉自己在松本的臂弯里,便又分外安心、懵懵懂懂地阖上了眼。

  夏日的雨水来得迅疾,在车窗上缓缓铺展的道路很快被雨帘筛得淡了几分颜色,雨刮器一声一声沉闷地挥开滂沱水雾,这就是此时此地唯一的声响。

  松本说不出此刻这退缩是为什么。他只想到,倘若前往樱井家的宅邸,难免要见到佑介的母亲,松本现在知道那也就是樱井的妻子,他不能为眼下的这种恐惧命名,但这胆怯却是确凿无疑的。

“没想到樱井桑成家已经这么久。”松本说,然而这话甫一出口,自己也觉出其中的尖锐酸涩,显得有些难堪。

  樱井闻言,只是沉默了好半晌,才蓦地没头没脑地回答:“不是你想的那样。”

  松本来不及思忖个中深意,樱井便倏忽停下车,一声不吭地钻进大雨里。他茫然地抱着佑介,手肘忽然一空,车门被人拉开,樱井湿漉漉地举着一把黑色的雨伞。暗沉的天色里,两道车灯光柱雪亮笔直地映着绿茵坪地尽头的别墅。

松本恍然大悟,便抱着佑介下车,听凭樱井一言不发地将他裹进伞下。那把黑伞对两个年富力强的成年人而言,已然显得狭小不堪,更遑论臂弯里还安睡着一个七八岁大的男孩。他们踩着哗然的积水,难免胳膊相抵,却又一触即离,宁可将半个肩头暴露在滂沱大雨里濡湿。

松本听见自己的心跳,一声一声,敲在鼓膜之上,如同枪声般尖锐。在这嘈杂却深远的雨夜里,他内里的噪响有如阵阵春雷。

 

那天夜晚,炖菜在灶台上散发着浓郁的奶香,松本在那绵软连续的气泡声里感到些微的恍惚。

他围着樱井家的围裙,占据着属于一个与他无关的家庭的厨房,在雨夜里窃取了旁人的人间烟火。这真古怪。樱井肩膀上披着一条湿漉漉的白毛巾,向他递来另一条干燥的,倚在厨房门口对他说佑介发起了低烧,他递过一枚体温计,松本便对着灯光反反复复地旋转,试图读清那个模糊的数字。

“三十七度,”樱井说,他握住松本的手腕,指甲盖隔着玻璃外壳、点在水银柱的顶端,“你应该换一副隐形眼镜了。”

松本确信这不是他一个人的错觉,樱井的手掌、他自己的手腕,在相触的那一刻汩汩地灼烧起来。他们几乎是弹跳着分开,“失礼了”,樱井小声说,声音若有若无地发着颤,“雨已经停了,晚饭后我送松本老师回家。”

 

 

与其说是“久旱逢霖”,毋宁叫这“晴天霹雳”,“雪上加霜”也更贴切。

阻拦汪洋大海的铁壁铜墙一旦撕裂一个闸口,便会从更多微不足言的细小孔洞里泵出悍人的水流,涌出来的皆是难忘的旧情。

 

“你去樱井家做家访,给他的孩子读体温计的数,”二宫平静地看着他,概括得很简练,“你还给樱井翔做了饭,他一会儿要来接你去吃晚餐。”

“我的学生病了,而且那时雨很大。我一直想和佑介的父母约谈,今天才知道议员的工作很忙,吃晚饭也是为了沟通佑介的情况,”松本苍白地解释道,也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樱井开脱,“我是不得已……”

“你是不得已才忘记佑介有他的母亲,不需要你越俎代庖吗?”二宫尖锐地说,“松本润,你们分手很久了。你对佑介的态度并不是对一个学生的态度。”

这话像银针锁喉似的楔住松本的嗓眼,他无力地张合着嘴唇,起先打算再说些什么,而后便发现自己无可推脱,只好掩耳盗铃,硬着头皮地重新埋首于两摞作业簿之间,装作专注批阅的模样。

他也觉出事情荒唐,然而在樱井面前,他总是显得毫无退路。一展厨艺、答应邀约……这些置身事外后才惊觉过分狎昵的亲密,在被樱井注视着做出要求的时刻,总是显得顺水推舟,理所当然。

放课的晚钟声响起的时候,简讯彬彬有礼地掐准钟点送达,一如它的笔者那样条分缕析,暗含着没有言明的“其一”、“其二”,起承转合——实家有人会来接佑介过周末;约定的晚餐由樱井接他驱车前往;为佑介的事情多有打扰,感谢松本老师一直费心。

同事接二连三地离开办公室,他们称呼他,“松本老师”,向他道别,神色如常。可他总以为自己脸上就刻着什么败露的真相——他将要和做过他男友的学生家长会面。

松本沉默地盯着光标在输入框里一闪一熄,想起二宫的话。他起先想询问关于佑介的母亲的事,而后觉得自己唐突,像别有用心的打探;他又想寻找一个托辞,好把自己塞进二宫的茶杯里,和泡得寡淡的茶叶一通被倒进下水道里才好,可佑介为他们之间构建了起顺理成章的合作关系,临阵脱逃,才显得做贼心虚、浮想联翩。

他不知道樱井是何时起变得精于此道,体贴又冷酷地堵塞一切或将出现的后路,仿佛他们之间不曾有低喃的爱语、相互的攻讦,不曾有带着痛苦的、浓烈的噬咬。

有那么一刻,他想质问他,他们之间是否真的能够平静对谈、由一者来叙说另一者的家庭,叙说一个珍宝似的男孩。

 

此刻,他腋下夹着公文包,公文包里妥帖地收纳着学生的作业簿——其中甚至可能有樱井的孩子的那本——他们隔着放课的孩子的笑语,樱井在窄窄的马路尽头,好似等待他慷慨赴刑。

 

 

站在三十四岁的尾尖,松本终归也算是见过许多人海浮沉,见过许多孩子和他们背后的男女的面目。

善或恶,愚钝或精明,谵妄或诚实……对于不同的脸孔,便需要操持不同的钩戟长铩,他从未像此刻这样、对某一个人如此束手无策。

他焦头烂额地反省着自己,暗忖这“再三”的祸根,也要归咎于他自己助纣为虐,默许和骄纵了“再一”与“再二”的发生。

他知道樱井一向博闻健谈,只是从前念书时,对待一个崇拜憧憬过于热烈昭著的后辈多少有些不胜其烦;后来侥幸相恋,又用亲吻代替了大多数的清谈。如今,不知是否有意迎合,故人重逢,吃过两次晚餐,竟然相谈甚欢,再而相约周六一同出游,便显得层层递进、合理许多。

 

此刻,松本左边臂肘上搭着佑介汗湿的外套,右手牵着一条绿色小狗形状的氢气球,等待樱井和他的孩子一同买冰激凌回来。

酷暑日头正盛,哪怕在浓荫里,也灼晒得人心神恍惚。松本垂首重新打量自己一身行头,头上的那米妮头饰便摇摇欲坠——他知道樱井头上有相匹配的另外一顶,全因一大一小软言相求,松本才勉强将滑稽的鼠耳戴上头顶——那场景竟然温馨得有些许令人生怖,不免又在心里咒骂起自己浑浑噩噩,听凭内心巧言诓骗,明知苦海无涯,却泥足深陷。

 

兴许是队列太长,直到落日西斜,太阳的余晖沉甸甸地曳长万物的影子,樱井也没有带着佑介回来。

松本汗涔涔地低下脑袋,稍作喘息。眼前的地面上忽然出现一只毛绒绒的大脚掌。松本抬起头来,看见一头国王扮相的狮子布偶,雄赳赳气昂昂地拎着一柄棉花塞成的宝剑,指着松本右手的小狗气球,又摊开软乎乎的肉垫。

“你要什么?”松本困倦极了,笑意止不住地从惺忪欲阖的眼角泄露出来,“你要这只小狗吗?”

狮子布偶朝他笃定地点了点头。

“那好吧,把爪子伸出来。”松本回答,正要把气球的细线在布偶短短的指尖上系上蝴蝶,便远远地听到孩童的嗓音。

佑介举着一柄塑胶制成的激光剑,嘴里喊着“放开润君”,还掺杂着一些气势汹汹得使人发笑的宣言,狂奔而来,挥起一剑,敲在那布偶圆圆的屁股上。

狮王歪着脑袋,瞥了一眼气势如虹的英雄,继而就生硬地步步踉跄起来,最后捂着胸口单膝跪地,以表示受害和臣服。

松本大笑起来。佑介仍旧得意洋洋、乘胜追击,用激光剑挑开布偶的头套,露出一个湿漉漉的樱井。松本看向这狮王的真面目,看见他把头套抱在怀里,气喘吁吁地喊着“饶命”,水珠从鬓角滚落,他又撩起汗湿的额发,露出那面饱满的额头,露出英气的眉毛。

樱井也笑了起来。他唇缝饱满漂亮,像两瓣桃心,过去曾有人用唇舌相抵,便发现那心窝里足以盛满一个吻。

如果松本没有看见那两弯笑眼边生出的细小眼纹,他或许就要在恍惚间萌生幼稚的错觉和怀念,误以为昨日重复返,他回到傍晚的树林、落日里的课室,在无人之处、无声之处,与心上人分享一个蜻蜓点水的亲吻。

 

樱井许诺用一个额外的冰激凌作为战利品,佑介便兴高采烈地又向冰激凌车狂奔而去。樱井如释重负地松懈下来,笨重的狮王布偶背顶着和煦夕阳,他走向松本,继而就挨着松本瘫坐在地,松本瞥他一眼,也索性盘腿席地。

“佑介说他好久没有和家人出来玩得这么痛快,”樱井说,“谢谢你。”

可就“家人”这个词掷地有声地那一刻,倏忽便将松本钉在原地。

他不知道这应当算作有心还是无意。他知道议员都有怎样的如簧巧舌,精通一切字句和它们背后的隐喻,在唇枪舌剑的战场里方可明哲保身。

倘若樱井想,他就能够避免任何一个暧昧的辞藻,绕开黑白难辨的人心禁区,奸滑如入无人之地。除非他有意诓骗,设下陷阱,好似一场处心积虑的捕猎。

这或许是天下最诙谐荒谬的事情。松本想。他受这预谋引诱,时隔数年,竟还余勇可贾,延续着对同一个人旷日持久的怦然心动。足见许多年过去,他这迫近三十代后半的庄严闸口,痴傻如曾经的千百个夏日,毫无长进,无处可退。

 

“那你的妻子呢?”松本听见自己问道,“樱井桑,你其实不应该这么频繁地约你孩子的老师出来,这会伤害佑介,和我是不是他最喜欢的老师没有关系。”

“松本——”

“而对我,樱井桑,约前男友跟你和你的孩子出游,”松本麻木地说道,那话语好像不发自他口,而是假借旁人来的粗粝钝刀,刀背一下一下、沉重地叩击在自己心尖上,“这对我也很残忍。”

他俯身凝视樱井。有那么一刻,他几乎从那张沉稳陌生的脸上掘出了触目惊心的心碎。然而长久的沉默过后,樱井只是平静的回望他,对他说:“对不起。我有时候会想,要是……要是佑介的老师不是你,要是我没有再见到你。”

 

 

樱井的邀约总算偃旗息鼓,免去三天两头便要服苦役似的胆战心惊。唯独佑介被两个心有余怍的成年人蒙在鼓里,日复一日地询问“润君”什么时候才得闲再次出游。松本问心有愧,接不住那样沉甸甸的期待,却也不忍心直言打碎它。好在终于捱到暑假来临,留下得以喘息的罅口。

可当真步入安闲的假期,松本的处境反倒草木皆兵起来。他疑心这是否也是樱井愚弄他的手腕,久别后的重逢,或许是某种启动陷阱的开关,曾经缘悭一面,如今却好像铺天盖地都似是故人来。

一板一眼的新闻节目播报着他的举动,清晨送抵的报纸印刷着他的照片,这烦闷郁结,难以消解,只在每一次看见那双圆溜溜的眼睛时加倍地翻涌难安。松本沉默地看着电视,感到些许的恼火,咀嚼西瓜的动作越发咬牙切齿。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许许多多年少往事频繁地入梦而来。他梦见最后一次,他们谈起“分开”,松本竟感到一种尘埃落定的肃穆。原来“一期一会”不是人间的危言耸听,而是再确凿不过的预言。行星之所以恒久,是因它懂得苟且和顺从。倘若贪恋并行的时间,执意扭曲天然轨道,便要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他们——他和樱井——在一个过于躁狂的年纪里,既不肯曲意逢迎,又缺失足够的温柔包容,让许多砂砾揉进了心里,又用亲吻代替道歉,欢爱取缔剖白,一心以为靠爱意汹涌、轮廓契合,便能把两个人铸在一起。直到尖刀把心窝都撞出一个形状契合的刃口,疼痛也变得寡淡起来,以至于抹煞了最后一点勾连着他们的盈余和亏欠。

 

如果有无言的神明要为他们细细定罪判刑,误以为天生独一、非他不可,强求以至生出妄念——这就是头一桩的、最大的过错。

 

 

时隔许久,樱井再一次打来电话的时候,松本正带着几分闲适的微醺,在七月流火的清凉夏夜里信步归家。

樱井从电流那段出来的声音有些失真,听在人的耳朵里,却像鸣金开战的讯号,叫松本浑身都紧绷起来。

“樱井桑。”他选取了一则稳妥的开场白。

“佑介离家出走了,”樱井说,“我不想深夜打扰,但是他已经三个小时没有回来了。”

松本心里一悚,灵台彻底清明:“他为什么出走?他不是没有理由就发脾气的那类孩子。”

“我和他吵了几句嘴,”樱井的声音疲态毕露,“是我的错。”

 

他们约定在学校的门口见面。樱井没有开车,他将车交给了实家的亲戚,在临近的街道上来回搜寻。松本赶到时,已经临近后半夜,夜晚的长街上只有一盏路灯,将那个疲惫的身影曳得长而轻薄。樱井身上还穿着衬衫和西裤,只是眼下因奔波而皱皱巴巴的,将脸埋在手掌里,直到松本拍了拍他肩膀,他才迟缓地抬起头来。

他眼里泛着红血丝,下巴上萌出细细密密的青色胡茬,几乎是以示弱姿态求援。松本看着这个面目全非、也无光鲜可言的中年人,心头忽地柔软酸涩起来。

“不会有事的,佑介很聪明,”松本轻声说,可他话音甫一出口,才发觉其中也含着忧虑和瑟缩,“找过哪些地方了?”

“学校……实家……同班同学的家里……能找的地方都找过了,还有朋友一直在帮我找。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樱井几乎是显示出露骨的沮丧,“我不擅长当一个父亲。”

“你会学着当好一个父亲的,”松本回答他,“我们会找到他。”

 

那天的最终,他们在一个令人啼笑皆非的地方看见熟睡的佑介。他抱着膝盖席地而坐,头倚着松本家的门框,显得很安详,脸颊上大抵是被夏蚊叮咬,泛起了一片彤彤的粉色,还有几道小猫般的抓痕。

樱井如释重负地上前将他搂进怀里。佑介昏昏沉沉地看着他,小声地吐着柔软的音节,“想回家”,他嗫嚅道。

城市之上的夜空罕见星子,那夜的月亮却清朗皎然,几乎令人心惊。樱井背着熟睡的孩童,脚下踩着长长的影子,一步一步地踏在如雨露般的夜色里。

松本无法欺瞒自己,只得向神明认罪,在某些微小的时刻,他希望过樱井尚未为父,犹能给他最后一次奋不顾身、英勇求和的良机。但在这当下,他看见他,看见他面上所有的疲惫却舒缓,温柔且平和,滞后地、为他曾有的窃贼一般的私欲而羞惭。

不知给什么念头牵引,松本忽然萌生了一种妥协和释怀的意愿,最后一点零星的、对“花好月圆”的希冀在重逢后一度扑扑簌簌,星火欲燃,然而在此刻毫无介怀地平息了。他轻声说:“我看你不会不知道。”

樱井微微一怔:“知道什么?”

“知道我其实不敢再见到你。”松本回答。

“我知道你不想见我。”樱井嗓音显得略微酸涩。

松本轻笑起来,转而问道:“佑介今天为什么和你吵架?”

“他,”樱井有些吞吞吐吐,“他一直缠着我问,还能不能再和你一起出去玩。我今天显得太不耐烦,语气不好,是我的错。”

“这又是为什么呢?”松本问道,他发誓他在那一刻的指摘全都大公无私,“我是说,他的妈妈不能陪他去吗?再忙也未必比议员更忙。今天也是,孩子走丢了,甚至都没有露面……”

“松本,”樱井停下脚步,嗓音沉郁仿佛叩击人心,而松本只顾看他在夜色里灼灼的双眼,“佑介是我的养子。他没有母亲。”

这话语滚落在人的耳廓里,又经由迟钝的大脑缓缓碾平,方才被解构清晰。比起一切鲜明的喜怒哀乐,松本在那一刻只感到空乏的茫然。

“是吗?”他听见自己说,“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我以为我不会再有和你谈论这个问题的机会,”樱井说,“我不确定在这么多年过后,你还要不要我。”

 

松本忽然轻声笑起来,继而又感到喉头酸涩,近乎哽咽。他在月色沉沉里抬起头去看,樱井在半个臂肘以外的距离站定,不发一语,如同听候宣判。四目相接时,他撞进那双眼沉定的目光之中,竟叫人涌起一股泊岸般的错觉。

站在通往三十代后半的闸口,皮囊和鲁莽都是点滴流逝的奢侈品。倘若旧梦重演,他恐怕真的会粉身碎骨,直到无声无息地死去,松本想道,但他此刻无暇思忖后路。他只有向前迈出一步。

 

在一切的最终,他仍然是他的退无可退。

带着他乡久久漂泊的船只,带着昨日、今日和明日,带着一切来路和所有去路——

他是他带着伤痂仍然要奔赴的终点。


fin.


我来拿电脑发这个定时发布的时候看见窗台上有一只壁虎!呕!本人打算拔腿就跑,暂且不检查错字。

力荐《在夜空下相遇》这部漫画!虽然被我掐头去尾,只剩下一个骨架,实在惭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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