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恩符克司

人走进喧哗的群众里,为的是掩盖他自己的沉默的呼号。

【翔润】白首如新

他们的一生中,有过那么几次接近爱情的时刻。


 

1

 

在阴影里,在舞台的脚手架下,音乐从头顶上传过来,如同隆隆雷鸣托举着大地轰响。松本半蹲在那里,一个脚步从他头顶过去,紧接着有一下很重的跺脚,他的顶部扑扑簌簌地掉下来一些灰尘。这是相叶,跟在他后头的是一列Jr零散的舞步。

他开始算。从这里开始,一,二,三。

礼花炸响的声音在这个空空的金属壳子里听起来不那么响亮,好像只是透过隔膜、哑着嗓子喊了一声。

松本想钻出脚手架,他想知道礼花是否如愿以偿地升上了天空,他要从舞台的罅隙里向外窥探一下人群。他要确认他揉碎了铺在布景上的心是否博得了尖叫和欢呼。

可他不那么勇敢,他在弯下腰穿过第一道金属横杆时小指就剧烈地痉挛起来,那条右胳膊或许不再属于他了,他好像能感觉到血液在里头冲刺,顶着指尖奔跑,冲不破皮肉时它们无路可走,又猛地逆流回去。

 

我觉得我能做好,我天生适合舞台——可是人们看来,我是否缺乏天才和敏慧?世人是否认同我的努力?

这念头从他第一次对舞台设计提出见解开始就有。近二十年来,它不减威力,仍旧在每个焦灼的时刻里,像针刺似的从他脑海里飞快地略过去。

松本想,我该出去了,从这段音乐开始,还有一分十九秒,四十秒后他要从休息室出发,然后他将快步穿过长长的通道——那黑暗的路径只有一点星火似的照明——他将被舞台托起,回到地面去。

 

他在灰蒙蒙的黑暗里匍匐着前进了一会儿,无可避免地有些心烦意乱,然后左脚就踩空了一拍。那时他刚好弯着腰,像个回旋镖似的把自己折起来、接着就往前栽。

恰好那一瞬间,带着点仪式感的鼓点在他头顶炸响,一百个最坏的念头在他脑海里呼啸而过,全都事关种种不幸。不过或许他还没来得及想那么多。

因为一双温柔的手即刻承托住了他,一个汗津津的胸膛留供他依靠。

那双手起先托着他的臂肘,后来松开了,引着他勾住一条胳膊,然后这个不速之客就开始为他带路。

 

在黑暗里,盛大的狂欢夜被他们扔在脑后,他们面前只有三角结构林立的脚手架需要应付。松本在此时,短暂地忘记尖酸刻薄的话语,忘记他曾如何看过光鲜美好的女孩举着anti扇、露出理直气壮的笑脸。

他深呼吸时,还嗅到汗津津的空气,嗅到发霉的灰尘的气味,嗅到带着盐粒般燥热的空气里、早熟的香水气味。

 

松本闷着头盲从来人,在脚手架下爬来爬去,先是左拐,然后右转,这条路线比他钻进去时还曲折些。他就像被鬼差用银钩钩着。以至于前面的人停下来,他还没收住脚步。

樱井翔被一个垂头丧气的脑袋撞在腰上,猛地向前趔趄一下,松本手忙脚乱地把他拉回来,然后他们双双踹倒两块木板,炸响“哐”地一声。

 

太混乱了,松本想,我是不是能把什么都搞砸?

 

樱井在他面前缩着手观察了一会儿,确认那是两块不承重的木板,即使移位也不会让舞台坍塌。他撇过头来瞧松本。

樱井快活地说:“松润,你看见烟花炸开的时候饭的表情了吗?”

松本将信将疑地抬起头,看起来有些像一只弓着背的猫——那只猫趴在雨天泥泞的花坛里,听着樱井解释“为什么不能带你回家”,对一截火腿肠不闻不问。樱井觉得它在失望。

他没法绕过一些问题。他不能假装不知道。他不应该那么做。

所以他轻轻地把松本拉近一些,可他没料到松本比他想的还轻。他知道他又瘦了,可他还从不知道他像一片羽毛。

他用的力气适宜用在一头身强力壮的小豹身上,用在羽毛身上就不恰当——松本向他栽过来,脑袋沉甸甸地埋进他颈窝里。

他好像想挣扎一下,但他真的很累,那颗脑袋离开樱井肩膀不到一眨眼的时间,就放任自流地又栽回来。

“你做得很好了。你很认真,而且有天赋,”樱井说,他伸出手,顺着那道脊梁骨抚了抚,“没有人能比你更适合,辛苦了。”

 

那一刻,松本想,如果他在那一刻所想到的,仍然不是世人所定义的“爱情”,那么或许他也找不到另一个词汇来替换;如果他们并不算作人们所说的“恋人”,那么或许他走过一生的路,也难以遇到下一个更好的。

 

如果这不是爱情,那它也足够接近了。

这念头并非第一次出现。

这念头并非只在一个人脑海里掠过。

 

1.5

 

松本看着他。

隔着一个走廊的拐角,樱井站在那里,没有发现旁人的到来。七零八落的烟蒂在他脚边躺着,还有一个干瘪瘪的烟盒。松本知道他不久前在乐屋里闲谈说过要惜命,要戒烟,他不知道樱井突然变得珍重起来的理由是什么,正如同他不知道他此刻在未散尽的烟雾里愁苦着什么。

他看到两道眉毛在樱井脸上隆起小丘,紧紧地锁在一起,嘴唇也紧紧地抿着。他站在那里,像一棵树,一座碑。

松本又想起一个演唱会的夜晚,想起他所曾经经受的质疑、他在无人之处栖身片刻的脆弱,也想起曾经有一双手拉起他,他们大步地走,直到人群不远处才松开,樱井低声附耳在他耳边说:“别想无关的人了,好好享受。”

松本那时想,如果我要回报这种温柔,这种支撑,我几乎愿意为此付出一切,竭尽我的所能。

他的脚步几乎已经迈出去了,即使他并不确定,他是否还能够介入那些与他无关的悲喜,他凭着那一刻,某种如同野火似的本能,他要昂首阔步地走过去,因为那簇心里的火苗对他喊着:“他需要你。”

樱井若有所感——他原先靠在墙上,如同被抽出了脊梁,此刻突然站直了。

松本以为他看见了自己,蓦然停下了脚步,突然生出一点“情怯”和畏缩来,心在胸腔里狂跳起来,隆隆地,如同能在空寂的走廊里引起回声。

远远地,他看着樱井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鼻音有些重——从口袋里拿出手帕,弯下腰把烟蒂一个个包起来,连着手帕一道塞进烟盒里,丢进垃圾桶,在原地对着那块遭他荼毒过的地板,垂着脑袋,好像在致歉似的。

 

松本把先前那些错觉干涩地吞咽回去,眼睁睁地瞧着樱井如何把他的理智一片片地、如同鳞甲那样安回自己身上。他的一个心声在为樱井庆幸,另一个心声却在不甘,如果那一刻,如果樱井难得的颓唐再多持续一秒,十秒,他或许已经走上前去。

可是现在看来,他并不需要我。松本想道。

 

2

 

“爱情”或许只是一种假说,我们大多数时候只能接近它,而且当事人也并不清楚他是否得到了它。

这是一种昏头昏脑的状态,像把一大把绒毛铺在你心口上,而心口成了冒着青烟的火山口,“咕嘟咕嘟”,你的心说,然后温柔的熔岩要把绒毛全部吞进去,炸开许多零碎的火星。

 

第一次错觉的诞生大致是这样的——在一个年轻的冬天的早晨,松本在他的代数课堂上昏昏欲睡,黑板上的函数图像从高处跌到低处凹凼里,“啪”地一声折断粉笔。

他悄悄拉开窗户的一条缝——坐在窗边就有这样的好处——裹着冰碴子和冷杉气味的空气挥着宝剑冲进来,让他一个激灵,用力地眨了眨眼。

 

第一颗石子掉在他桌上时他以为自己是困得出现了幻觉,他盯着他梦里的“天降之物”瞧了一会儿,好像在等它活过来。他伸出手拨弄了一下,才发觉粗糙的石砾棱角是真的,他手心里的灰尘也是真的。

第二颗石子猛地打在窗户上,可同样昏昏欲睡的同学们谁也没有回过头来,教室里安静得出奇,像一节荒郊里的沉闷的车厢——一声懊恼的抱怨从窗外溜进他耳朵里。

松本探过头去看,裹得厚厚的樱井像埋在雪地里的胡萝卜精,朝他用力地挥着胳膊。

假期结束后他们不再那么频繁地见面,课表之间塞着社团活动,闲暇之余还有堆叠如山的作业——上一个能够天天见面的星期早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旧闻。

松本即刻就想站起来,可是樱井看起来比他还着急,戴着毛绒绒的迷彩手套的手在嘴边拢成一个小喇叭,他的口型在说:“上你的课。”

松本又坐下。他在心里的一个角落埋怨樱井不讲道理,另一个角落期待着铃声。

 

松本在风雨长廊里瞧见萝卜精背对着他,正低着头盯着自己的左脚尖,又翘起右脚尖,一小片雪水泅开的深色地面被湿漉漉的樱井踩在脚下。听见松本裹着雪子的鞋底拍着地面的声音,他转过头来——他笑了——牙齿顶开嘴唇,卧蚕拱弯眉眼。

“你怎么来了?”松本问道。

“我今天没有课,”樱井说,“你是跑着来的吗?好暖和啊。”

萝卜精张开他的四肢,像一堵冰霜筑的墙那样把松本围拢起来。

“快撒手——翔桑像条冰棍,”松本咯咯地笑起来,伸手去推那张脸,毛绒绒的金色脑袋在他肩窝蹭得更加有劲儿,那些附着在发梢的雪子接二连三地跳进领子里,贴着皮肤融化,“你怎么进来学校的……”

樱井不回答他,埋在颈窝里闷声偷笑起来。而松本很快猜到了答案。操场尽头的那堵矮墙下头,柔软的雪垫上凹着一个浅坑。

“你来找我做什么呢?”松本问。

一些被他藏在枕头下的漫画剧情倏忽从他脑海里探头探脑地露出来,披挂着缀满爱心和泡沫的网点纸,围着松本浑浑噩噩的思路跳舞——全都有关“奋不顾身”,有关“此刻非得见你”之类的俗套故事——它们引着人的心脏狂跳起来。

“什么事也没有,”樱井无法感知到他的期待,皱了皱冻得红通通的鼻尖,“我们去跑步。”

典型的樱井翔口气,是不是?他像个小将军那样发号施令,松本士兵瞪着他,在雪地里怄气,他想伸出手、摊平掌心,把那些期待全部讨要回来,他想吼道:“现在?非得跑步不可?你就是来找我跑步吗?”

樱井没有给他怒气汹汹再久一些的机会。他钳起松本的胳膊,向操场上跑,脚步在雪上踏出细小的声音。他跑得多么快,好像一节永不停息的火车头,向着灰蒙蒙的冬季阴天喷吐蓬勃的热气,好像有人追着他,好像跑得足够快他就能带着什么从人间叛逃。

 

如果人的思绪会发出声响,那一瞬间,人们能听到,这里有人想:“只要足够快,我就能够凭此占有什么”。

也有人想:“我似乎能够永远属于他。”

 

冬季里冽冽的气流抚上松本的面颊,把他先前不满地皱起来的眉头抚平,牵着他的嘴角上翘,他突然笑出了声,樱井的大笑紧接着响起,他们一边奔跑,一边不明所以地开怀大笑。脚步被笑意牵绊,他们渐渐慢下来,慢下来,在原地弯着腰捧腹,互相推搡,远处的保安后知后觉地瞧见这位疯疯癫癫的校外人员,大声呼喝着向他们跑来。

樱井口里喊着“大事不好了”,面上却仍旧无所畏惧。松本高声讥笑起他,拽起他往风雨长廊里藏身,在人们视线的死角里,把冻得像两条树枝一样的手指挤进樱井那双厚厚的迷彩手套里,去碰他暖烘烘的手掌。

“你一会儿快跑出去,别牵连我被处分。”松本冷酷地指挥道,同时吸了吸鼻子——这有点削弱了他的气势。

“真无情啊。”樱井说,然后他轻轻把松本的手从手套里摘出去,并拢在他自己的手心里用力揉了揉,来不及让人暖和起来,保安的身影就向他们逼近。樱井大呼小叫地松开手,立刻顺着来路逃跑,在远远的浅坑里一翻身就越过了矮墙,没了踪影。

 

松本在冰冷的空气里站着,好像没回过神来,闻讯赶来的保安在他耳旁喊叫着什么,可他听不见了。他那时正垂下头,盯着自己的手,温吞吞地傻笑起来。

 

他怀揣着一种蓦然萌生的希望回到室内去,那一刻,那种触手可及的希望,仿佛只消一展臂就能够得到世界的珍宝——这反倒让人不疾不徐起来,慢条斯理地在自己的野念面前踱步一会儿,犹豫片刻,心里想着,来日方长,来日方长。

那时他还很年轻,太过年轻了,以为时间的伟力能把一切熬煮成魔力的汤药,能给他所有他想要的、还来不及得到的。

 

2.5

 

母亲有些老了。衰老在她身上无时无刻不露出端倪,比方说,她有些糊涂了。每次回去看她,她总在喋喋地、无休止地追忆儿子的童年。

松本把热乎乎的茶杯塞到她手里,握着她的手指,引着她把茶杯握牢,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叮咛她,不要我不注意就放到一边去,妈,你在听我说吗?不要等凉了再喝,那样会坏肚子。

“润君真是长大了呀,”妈妈说,“这些话原来都是我叮嘱你的。”

松本轻轻地发出一声鼻音回答她,在她身旁坐下来看剧本。耳旁传来一阵吹气的声音,茶杯上方升起白茫茫的雾气,又有一阵呼哧呼哧的饮水声。松本放下心来。

“润君小时候可是比较顽皮的。”妈妈又喋喋不休起来。松本猜想她接下来要说的,也许又是那次他小学时顶撞她的口角,或许是他深夜闷在被窝里看漫画的傻事。

“可是自打遇见近藤君,润君就变成了温柔的孩子。真该好好谢谢他——如何?你们现在还有联系吗?”

松本放下剧本,费劲儿地回忆了一会儿,不能相信世上居然有一件事是他日益糊涂的妈妈记得、他却遗忘了的。他顺着脑海里漫无边际的通讯人搜寻了很久,可他一点也想不起来,有这样一位“近藤”曾经发挥过这样的伟力、塑造过他。

“哪个近藤君?”松本决定投降,他问道。

“唉,你这孩子,和人家吵架了,还把他忘记了,”妈妈一时间急得坐直身、挺直腰杆来,“那位近藤君啊,你从前的暑假天天和他出去玩。他脑筋挺不错,有时他还教你功课。你毕业那天前,他不是还来我们家住过一晚?”

松本如蒙黄钟贴着耳廓轰响,哑口无言,而妈妈却毫无所觉,犹在唠叨不止——

“唉,你从前多喜欢人家,谁对你提起他,你就露出一副骄傲自得的表情,我如果对你说,‘你倒是学学人家’,你就傻笑起来,好像我在表彰你一样。

“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你就不提起他了,我们猜想你和他吵架了,也不敢提起来。知道你那么喜欢他,恐怕提起来你伤心。

“哪里知道你心这么大呀,把人家抛之脑后了,真是看不出从前那个回家来、满口他的事的润君是谁。

“你从前就是那样,从玄关到餐桌,溜进厨房,在料理台旁烦我,还在说着……说着……

“对了,说着‘翔君’的事,这是他的名字吧。‘翔君’?”

妈妈想起这个名字,仿佛为他们的追忆大业立下汗马功劳,露出人们老去后惯有的、期盼得到年轻人夸奖的神情。她没有得到回应,急切地转过头来瞧松本。

 

松本盯着吊顶灯光一言不发,一百个念头蜂拥而至,他想说,是您记错了他的姓;他也想说,我们没有吵架,从没有过,或许不过是因为天生相异、本性难合,如今连叙旧的理由也匮乏。又或许是共事的人,共同度过的一天太难不在“辛苦了”以后就划上句点,从彼此的生活中抽离出来,这样才成熟,才妥当,才生疏得恰到好处。

此刻藉由旁人提醒,松本才惊觉年少时光已经走远,毕竟他时常午夜梦回,误以为那种亲昵还是昨天——如今它已经如同尘土似地散落了,他们看着彼此,谁也说不出“似是故人来”的假话来。

仿佛一阵波涛没过他头顶,他在那一刻,感到一些密密匝匝的悲哀。

 

“润君,想哭就哭吧。”妈妈说,她看上去有些歉疚。

“我没有……”他轻声回答道。

“妈妈是老了,也变得时常糊涂,可我对你的事记得最清楚,”妈妈说,她伸出手去捋松本的鬓发,“你无论什么年纪,只要想哭,就是现在这幅表情。”

松本看着她,突然转过身去抱住她,把脸埋在她肩头不让她瞧见。

那温柔的嗓音在耳畔响起,一双手轻拍他的弓起的脊背。

“我知道你做这份工作,很多喜怒不能在人前显露,

“可是润君还是可以对我说,什么都行,家是安全的。”

 

3

 

人们总在无限地逼近爱情,无限地,如同旅人攀山,在某一个尖峰上,他将感到云霓也唾手可得,好像他已经掌握了它。可所谓的“最接近爱情”,究其本质,不过也还是一种假说——倘若恋人们最终渐行渐远,那么这个令人无限窃喜的、所谓最“接近”的锚点,直线一路行到此处,再往后就要折返——这么看来,它不过是一个标志着“最终失去”的转折点罢了。

理智叮咛人们这个浅显的道理,可人的感情本能从不会因为未来难卜、就在当下减去一分一毫的悲喜。

 

樱井仍然记得那么一天,室内灰蒙蒙的,窗外夏雷轰然,带来午后滂沱的阵雨,雨点交织着叩击窗子,在玻璃上铺开融融的水雾。

那间茶水间顶灯黯淡,灯管里扑扑簌簌着一点光,迟迟亮不起来。松本蜷缩在那条很窄的沙发上小憩——他已经足够累了,无论在什么地方都能够睡着,他抱着膝盖,像刺猬那样把柔软的腹部藏匿起来,脑袋歪在扶手上,在长沙发上只占了那么小的、巴掌大块地方。

樱井在沙发另一头坐下,空间犹有余裕。他托着腮盯着松本瞧。他很久没有直视过那双眼睛,此刻它被覆盖在薄薄的眼睑下、仍然不肯瞧他,那排眼睫毛就缀在上头轻轻地颤着,伴着绵长的呼吸,仿佛是被那缕气息煽动起来。

他真的长大了,像树苗抽条那样,肩背变得挺阔,不再单薄得像一根羽毛,而像根系牢固的松树那样直挺挺地立着。樱井这么想着,心里觉得骄傲,感到自豪,好像这棵松树是他培土、浇灌而成的。他像个青少年的家长那样自鸣得意起来,想到从前牵在他衣角的手,想起一面温热的额头曾和他相抵,转而又僵住了,一股失落攫上他。

成长的副作用,是不是?人们会明白没有什么人是无所不能的,没有盖世超人,没有所向披靡,樱井英雄会被香菜打败,他也会面对后空翻犯难,身居高空时他从不敢久看脚下,目眩神迷的窝囊时刻他总是独自捱过。

松润现在可比我厉害多啦,他想,他不再需要我保护,也或许从来都不需要,那种“不肯饶恕自己”的秉性从他幼年起或许就埋下幼苗,所有他不会的、不甘心的,他都正在学,或许他并不需要谁替他代行。

“长大”就是这么一回事,他要看见我,瞧清我,不再仰视我,有的纰漏只能在平视时发觉。然后他昂首挺胸,要去走自己的路。

 

松本在沙发上挣了挣,好像不那么舒适,发出几句睡猫那样的呼呼噜噜的怪声,樱井把笑闷进手掌里,唯恐惊醒他。

 

在那一刻,仿佛温柔的丝线绕着他心脏,挠得他心尖翕动,又酥又痒,轻轻巧巧地、悄无声息地,融融化进内里。

樱井伸出手掌,摊平五根指头。年轻时的冲动或许并不算数,他把大拇指曲起来;番组上那杯胆汁不过是个意外,他把食指也放倒;往后未必还有机会,中指也应着他心声而倒。

这样一个时刻或许就不错,他们同样成熟,谈不上依附和被依附。他们都各自经历了一些人世里足够的好与不好,也在彼此身上小心翼翼地斟酌了许久,再没有什么时候比此刻更适合一个真心的吻。

他盯着松本的睡脸,俯身要在他面上降下一片阴影,可鼻梁几乎擦过他额发时,他停下来。

“骗你的,”他狡黠地说,“‘翔君’或许已经不那么令你崇拜了,可他还是不会做一个趁人之危的人。”

他直起身来,把暖烘烘的毛毯搭在他身上,松本脸颊在柔软的边角蹭了蹭,脸向毯子里埋了一些,仍然陷在昏沉温柔的睡眠中,好似感知不到一缕温热的呼吸曾经逼近过,感知不到一个来了又去的吻,看不到那蹑手蹑脚离开的人,听不见门轻轻阖上的声响。

 

或许是我的好梦,他想,又向沙发里陷了一些。

 

4

 

“那就是我最后一次有关爱情的错觉。

“当我回首一生,如果有一个契机供我将隐秘吐露,如果我曾经得到过一点敢于蛮不讲理的勇气,如果我们没有在情怯上白白拆解自己的孤勇,或许……

“或许事情并不会有什么不同。

“人事太忙了,容不得我们追怀和假设,我们在这条路上走,都在学着接纳最终没有得到的花好月圆。

“我们最终要为它盖上一枚红章,宣布它只是一阵长久的错觉,鉴定它只是对爱情的误读。”

但是或许,它已经足够接近了,是不是?

 

Fin.

希望各位读者明白一个道理,眼睫毛在颤说明这个人在装睡,装睡的意思就是默许你亲他,你就快亲他。

不过其实我不知道啊!这个眼睫毛理论我是听来的,可能人睡着的时候就是会颤的。不过如果真的睡着了也不知道谁亲了没亲,总之亲了不亏。

我瞎讲的,这话没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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